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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jo乙)不停回溯的两百年49
你绝不是在可怜他们。
非要比,你比他们可怜多了,他们至少有自己的住所,体现自己价值的工作,身处自己的世界里,有自己的家。
他们有自己的归处。
你呢,你可什么都没有。
有,又怎样?
一旦开启回溯,就什么都没了。
什么都会消失,自己会消失,他们会消失,记忆会消失,什么都……
比起可怜他们,还不如多可怜可怜自己。
突然想吹泡泡机。
你遥想很小的时候,自己一个人在封闭的小浴室里吹泡泡。那里闷热、潮湿,像是人为制造的热带森林,由钢铁与瓷砖制成,弥漫的都是白濛濛的雾气。
将沐浴露挤在自己身上,用手臂连成一个环,将自己想象成泡泡机。
只有自己的幻想是自由的。自己想飘去哪就飘去哪,想干什么就干什么,没人给你制定规则,你不用拘束于这狭小的盒子,你的灵魂充满了自由。
用嘴呼出一口,从魔幻的彩色薄面上吹出一个巨大的泡泡。
多么美丽的泡泡,它们在白雾中一闪一闪,堆迭成泡泡山。你多希望自己也成为泡泡,想飘去哪,就飘去哪。
但是不可能。
那时的你多想拥有一支自己的泡泡机,这样便可以融入班里的小团体,同她们一起吹泡泡。
而不是自己腆着脸向别人借,背后还要被她们到处说道。
为什么要想起这些事。
有用吗?
于房间的半空飘着,被关押在这狭窄、黑暗、破旧的牢笼里。
又醒了。
还是晚上,夜空蓝紫色的光穿透你的意识,隐隐生出疼痛。
他们没将客厅的窗帘拉上,是忘了吗?
意识在波状的空气中起起伏伏。你凝望玻璃窗外绚丽夺目的夜。
夜晚相比白天,总是最容易被人忽视。那不是人类常态活动的领域,它黯淡、空虚,人们总说月亮莹莹的光是太阳的附属。
你讨厌太阳。
原因有很多,太多了,杂乱且无序。你好想拉上窗帘,可你没有手臂。
为什么倒霉的是自己?
为什么不开心的总是自己?为什么被排挤的是自己?为什么被欺负的是自己?
为什么?为什么?为什么?
心中有一百万个困惑,没有一个能在此刻被解开。
再怎么想,也没有意义。
事实就是事实,现实就是现实。追溯源头,不过是答疑解惑、说服自己。就如这窗帘,拉开就是拉开,闭合就是闭合,就算知道为什么拉开还是闭合,也改变不了它现在的状态。
人能做的不过是适应当下,在现下的状态去做各种事。
或者什么也不做。
什么也不想做。
地壳在运动。
地球它本身就在运动,一直一直,如流水般的时间,不间断。
轰隆隆的鸣响,就仿佛有巨大的怪兽在地底沉睡,又仿佛,地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怪物。
自己也是一个怪物。
一旦关闭视野,自己的感知就与这颗星球同化。
闻树木之生长,植物的根部居于土壤中吮吸,生命是多么贪婪,为了活下去,不断从外界与同样生活的外物汲取自身必要的养分。
好似那些早已从你身体里逃离的虫。
自己也是。仍在妈妈肚子里时,通过脐带夺取妈妈的养分。自己与那些想要吃掉你的虫有什么区别?或许那些根本不是虫,仅因自己对生命诞生时携带的残忍,而产生纯天然的恐惧。
一通瞎想而已。
这些全都是幻觉,由犹格力量的使用形成的副作用。任何玩过c跑团的调查员,都知道不应该再往下深究。
不应该再思考,不应该再想象,不应该再感知。
可自己控制不住。
想要逃跑,却没有四肢;想撞墙,却没有具体的头颅;想尖叫大喊,却是连一张可以开合的嘴都没有。
耳朵也没有,沙子与地脉的回响却蚕食着你的听觉。没有手臂能拿来堵住双耳,没有双耳,什么也没。原有认知中可以逃避的行为,全部都失去可操作的余地。
自己怎么不能是ai?想关机就关机,也不会因为自己无能为力而产生负面情绪。
ai不会感受到哪里难受,不会觉得吵闹,不会生产烦恼。
昏沉地睡眠。
你不知道自己是真睡了,还是自己给自己洗脑、自己为自己催眠。
他们那无聊的生活轨迹不曾改变,你亦然。
隐隐约约能感知到他们,整个住所都处于你的感应区。他们有时会碰到你,蹭过你,或是你被他们的身体撞碎,消散在空气里,再一次凝合。
自己会这样慢慢地消失吗?
也许有一天,自己烂掉之后不会再长回去了。
那也挺好的。
然而,你听见“当”的一声。
那道声音穿刺你的耳膜,你在这一刻,终于感受到自己肢体的存在。
不是源自别地,而是自我的躯壳——半透明的“玻璃壳”跌倒在地,无法自行起身。
唯在固定的视野里看见自己宛如玻璃一样的腿,透光的手与茶色的地板相撞,击出坚硬的触感、清脆的响声。
咚、咚、咚。
沉闷的,似脚后跟与地板的碰撞,高度差引发的重力敲击。
眼睛无法眨动,视野中出现一双赤裸纤薄的脚——骨头与筋显现在表皮之下,连接纤细的脚踝。你的眼珠往上瞟,那是穿着睡衣、头发还乱糟糟的梅洛尼。
他平时会戴一条黑纱质地的眼罩,只露出他的左眼。其实把右边遮脸的长发掀起,也可以看清他的右眼,因为那上面只覆盖一层薄薄的纱。
梅洛尼蹲下身,他的发丝下垂,如柳条抚水,轻挠你的面颊。他的手指撑在你身体的附近,那张外国人的脸渐渐挨近你。
意大利人的脸普遍偏长,这是为什么?
他在打量你。你这才发现他的眼皮薄到可以透出血管,虽然这种发现没毛用。眼球布满树杈状的血丝,你猜他天天熬夜打游戏。
智能手机还未出现就成网瘾少年,以后可咋办呀。
邀请他一起趴网上当网虫算了。
梅洛尼也有绿莹莹的眸子,与乔鲁诺几乎一模一样。浅金的睫毛未染成同发色的淡紫,细细密密地于他的眼睑交叉,这样贴近你,你只盯他露出的这颗眼睛,会以为是从前某一个乔鲁诺。
记不大清。
你忽而忆起一件久远的事。他浑身是血,像块破布娃娃,被搬到担架上。张开那只凝血的眼,在与这相同的纤薄之下,一颗绿莹莹的眼珠转向你、注视你。
你不知当时的他是怎样的心情。
他在想什么,他有感到痛吗?他会感谢自己被救吗?他有意识到自己被救吗?他为什么看你,你又为什么要救他呢?
如果那一次你无视了他,也许他会被别人救,之后被乔鲁诺杀死;也许他就那样死了,布加拉提他们少了一名敌人。
你正随意地发散想法,梅洛尼的手指按上你无法转动的眼珠。
没有痛感。
这具身体似乎仅有一层简单的类似玻璃的物质,除此之外,没有别的。
他开口说了什么,你听不懂,只能透过他坠成瀑布的紫色发丝与他对视,梅洛尼闭上他有些裂纹的嘴唇,将你抱起。
像瓷器一样的嘴唇。
人的嘴唇都有这样的裂纹吗?是皮肤的纹路?你以前没注意过。
你的身体对梅洛尼似乎有点重,却也称不上费力。
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初见时他那副瘦弱到营养不良的模样,衣服下露出的手腕都能看清骨头。假使有这样一个人总在你眼周晃,你会忍不住往他胃里多塞点东西。
太碍眼了,与进门不换鞋上完厕所不洗手一样唤起你的强迫心理。
梅洛尼一步一步抱你上楼,他没进他的房间,而是进了里苏特那间。他把你丢床上,也许对他而言真的重。
身子在床上弹了两下,随即陷进被子。两人说着些什么,里苏特的手划过你的锁骨,带来一道扩散痒意的划痕,似天上划过的一驾纸飞机。很想挠,动不了,只能忍。
屋内的空气包含里苏特身上甜甜的味道,还有被子上被太阳晒焦的螨虫尸体,以及窗户外刚下过雨后,树木脚底下那圈泥土的腥味。
实际上根本没什么螨虫尸体,里苏特闻起来甜也只是因为他的费洛蒙合你口味。
现实根本不如文学描绘得那般浪漫,鼻间嗅入的气息是分子,被子上的“太阳味”也只是紫外线将被子里的某些物质分解、形成新的化合物罢了。
理科生眼中的世界会不会很无聊?
你发着呆,想,也许无聊才是生活的常态吧。
又想睡觉了。
潮湿,炎闷,除了喳喳鸟叫、轻风扰乱树叶的秩序、捆绑窗帘的坠子敲打窗台,便是耳畔回响那两人说着你听不懂的语言。
半是沉醉,半是醒。现实与迷幻的虚境分裂,又像跳舞般旋转、混沌地融合。你被梅洛尼杠在肩上,眼前延伸出一道长长的、被幻象曲解、歪歪扭扭的廊道。
墙上头的镜中冒出一颗人头,变魔法似的。伊鲁索深棕色的发辫垂落在镜子框外,活像两对兔子的长耳朵。
你与他赤红的眼眸对视,他看着你,不转头。视网膜上的颗粒感太严重,你无法辨察他的表情。
意识断片,似乎只过了一秒钟、一眨眼的事。你躺在梅洛尼的床上,他坐在你旁边,背靠枕头,在笔记本上敲打着。
看起来像聊天室,你试图从页面中寻找时间日期,离你太远,右下角的标识不清晰。
之前有过科技水平提前,这一次也是吗?你不知道国外什么时候有网络聊天室,之前用里苏特的电脑,没见有类似的软件。
梅洛尼和别人聊得起劲,键盘啪啪的,表情也逐渐变态。你上次见如此之变态的表情还是在黄油里……好吧喜欢玩黄油的梅洛尼能是什么正经人。
你也不知道为啥里苏特会给你买ntr黄油,他懂这个吗?也可能是店家推荐。
瞎想一堆,渐渐听到了电脑风扇排热的嗡嗡响。
电脑的屏幕蓝光衬着他面色苍白,窗帘半拉,只透进一点阳光,没得暖意来调和。
这次你真睡了,睡醒,身边换了个人。
你醒,对方没反应。没镜子,你也不知道外人是如何看你。
你只知自己没办眨眼,也没法转动眼球。
之前以为自己可以转动,结果并不。只是视野的变化让你有能转动的错觉,实际上完全固定。
自己不就成那个……那个。
心里沉默,身旁的霍尔马吉欧放下猫,侧过来,开始抚摸你的身体。
你:……
一对爪子在你身上下其手,被触摸的感知印在壳子上,你还只能接受。他或许不知道你醒了,他们也许认为你在沉睡。敏感的部位被他随意地剐蹭,让你回忆起刚来到这里的时候。
恐惧。
那具巨大的黑影又一次从记忆的深洼处袭来,你可能永远也无法忘记他。
你希望自己忘掉,那段可怕的经历,那个恶心又恐怖的粗野怪兽。自己永远都无力反抗,不管是在现实,还是在梦中。自己没办法变成游戏里毁天灭地的魔法师,用阿瓦达索命报复那些伤害你的人。
为什么要这样。
他为什么要摸你。那个壮汉为什么要强奸你,眼前这人又为什么要玩弄你。里苏特为什么要与你发生那种事,米斯达为什么想要做呢,布加拉提又为什么想要触碰你的胸。
身体无法缓解你的恐惧,没办法喘气,没办法发抖。感受到私处被他的手指入侵,你很想流泪。
不是觉得委屈,不是因为害怕,只是想要排泄自己被憋在意识里的情绪。
霍尔马吉欧退了出去。
他没再做任何事,不说话,也面无表情。你不知道他为何这样,不知道他是因为好奇,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念头。
什么也不敢想。
每次醒来,身边就换一个人。你什么也没想,过多的想象与猜测只会带来不安与恶心。不想要那些情绪,你想抛弃它们。
渐渐摸清规律,谁在家,谁便陪你。与之前好似没什么区别,他们干他们的事,与你没有交集。偶尔,还是有点变化。
有人会趴在你的胸口,听你心跳,但你没有心跳;有人会用手试探你的鼻吸,但你没有呼吸。
目光凝望墙壁悬挂的时钟,它一圈一圈地旋转。
对外界的感知时而强烈,时而模糊。有时听见房间里旁人的心跳声,有时像是跌入一团迷雾。
下雨了。
你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,不知刚在干什么的加丘放下他手里的东西,打开窗户,将手放向屋外。
凉吗?你想问。
你喜欢雨。喜欢它在湿热天冰冰凉凉之感,喜欢水在坑坑洼洼的地面留下一叶一小叶的镜子,世界在镜面反转,地下另有一片天空。
你讨厌雨。雨水形成的丝线令你想起另一个人,细细的线在天空底下闪着另一种刺目的光。
加丘暂未卷起的短发垂在他的肩,柔软得如雨丝一般,比蓝天更要淡的浅蓝,没由发胶固定,它们于雨水之下,沉静地贴他的脸庞。
你睁着眼,做了一场梦。梦见自己回去了,回到1999年或者2000年的某一天。
那天,微微阴霾的天下着小雨,你刚帮看板娘收拾完烂摊子,布加拉提就来店门口接你。
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不与他说话,你在这具身体里,看着这双腿在他的身旁走路。
布加拉提撑着伞,西装裤下笔直的双腿修长,配合你的脚步,没迈开多大的步子。这双锃亮的皮鞋躲开烂路上的积水,而你不会,你故意跳进去。
哗啦——溅起水花如同泼向岸边的海浪——弄湿了他的裤子,雨水浇湿他深蓝色的短发。
你忽而抓住他的手。
忽然,迈开双腿,跑了起来。愈跑愈快、愈跑愈快,你拉着他、拽着他、拖着他,脚下溅出的水愈发响亮,两个人的脚步比钢琴键上交错的手指还要快,雨滴与水花降下一节节音符,你没有回头,不曾回头,不回去看他会是怎样的表情。不愿意、不想、不可能。
你想逃离,想要丢弃。离这里远远的,离这里的一切都远远的。过去发生的事、未来将会发生的事,全都抛得远远的,让他也远离这一切。
跑出城市,跑出森林,跃过悬崖,趟过浅浅的湖泊,脚下没有鞋,身上没有衣物,披头散发,你的头发在空气中乱甩,他也是。
你们滚下郁郁葱葱的草坪,没有任何遮掩,没有任何修饰,你的身体与自然界相融,赤诚地、静静地,向着头顶白灿扎眼的太阳。
你转过头。
他倒在那里,不是一头深蓝色的头发,白色的发丝铺满整片草地,绿叶与他的长发卷在一起,风轻轻吹起草地,叶子亲吻他腐烂的脸颊。
与皮肉融化下的骨头。
你想吐。
你想尖叫,你想大喊,你不知道为什么,你不明白,为什么自己要这么难受,为什么忘不掉,这么长时间,明明不记得对方长什么样,这份感觉为什么仍然存在。
惊醒过来,你想倾诉,你想给妈咪室友吐槽,你想给妈妈讲,你想给爸爸讲,你想去找布加拉提,你想去找福葛,你想写日记,想把这糟糕的梦倾泻出去,像瀑布那样,像从高楼一跃而下,不让它们储存在自己的大脑里。
是不是把杏仁核切掉就没事了……
一只手贴上你的脸。
你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,温热的,柔软的,传递过来他体内的心跳。
“criazione”
他沉沉地说着,垂眼看他自己的手掌心。加丘将你脑袋下的枕头抽走,晃过你的视线,才发觉,这块枕头已被你的泪水润湿了大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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